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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岭  如何闯入世界镜头

本报记者 汪晓东 虞金星 史自强
2016年08月20日08:54 | 来源:人民网-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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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①:1981年8月7日人民日报刊发题为《金山岭长城》的图文。
  图②、图③:1981年第八期《人民画报》刊登成大林撰文并摄影的《金山岭长城》。

  金山岭“五绝”
  郭中兴摄

  周万萍拍摄的《晨曦中的中国长城》。

  “万里长城,金山独秀。”位于河北滦平县境内的金山岭长城,以其雄奇壮美,成为中外摄影爱好者的“天堂”,被誉为拍摄中国长城的最佳“摄影棚”。这段保存完好的明长城,怎样穿越400多年的历史烟云,重新为世人知晓?它的前身后世,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一脉燕山,让河北滦平与北京密云隔山相望。

  一岭长城,又把滦平和密云连到了一起。

  金山岭长城,在滦平境内的燕山支脉上绵延近10公里,两端分别进入密云的古北口镇境内,由此,东去山海关,西往居庸关。

  京冀之间的这道长城,记录了明朝中叶北境的历史烟云。这一中国古代军事防御工程之杰作,是戚继光平倭之后担任蓟州镇总兵(1568—1583年)期间主持重修的,也是历代修筑的长城中最精华的部分,其历史文化价值和建筑美学价值,至今为众多长城学者津津乐道。

  或许是慑于戚继光的威名,这段选址精当、布局精致、设计精巧、施工精良的长城,自修成之后的很多年间,并没有真正经受金戈铁马的考验。从现在看来,这或许是幸运的。

  上世纪30年代华北抗战期间,这里曾发生过激战,这段明长城迟滞了日寇的铁蹄。80年代,这段长城逐渐被拂去历史的尘埃,重新回到人们视线。

  如今,这里位列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中外摄影爱好者的“心灵天堂”。

  “金山岭长城走出历史,走向世界,离不开许许多多爱城护城的普通人。”滦平县委书记蔡福浩说。

  这个夏天,我们来到滦平,寻访这段长城,走访与她有关的那些人、那些事……

  

  为“第二个八达岭”命名

  成大林

  1942年生,新华社摄影部原高级记者,长城研究专家,金山岭长城保护开发过程的亲历者

  从北京出发,沿着京承高速一路北行,出密云入滦平,穿过2000多米长的麒麟楼隧道,下高速,就到了金山岭长城的地界。自从2009年下半年京承高速全线贯通,成大林去金山岭,大致就是循着这条路径。

  其实,这30多年,为了守护这段长城,成大林什么样的路都走过:沿着干涸的河滩步行,从北京长途骑行,坐长途大巴,顺着高速公路自驾出行……交通越来越方便,游客也越来越多,金山岭长城的名头也越来越响。

  1980年,38岁的新华社摄影部记者成大林,初见金山岭长城。

  此后,他每年都要到金山岭待上几个月,成了长城脚下这个叫二道梁子的小村里人所熟知的“成老师”。

  当年,全国长城保护研究座谈会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召开。“滦平县的苗济田同志在会上介绍有这么段长城,我就赶过来了。”

  那时大部分长城还在深山里沉睡,就连二道梁子村里都还没有像样的路。成大林顺着河沟路走了1个多小时才到金山岭脚下。事实上,当时还没有“金山岭长城”这个名字。

  金山岭回报他艰难跋涉的,是绵延在山岭上的原始风貌。从此,他的生命融入了这段“凝固的历史”。

  前后去过多少次金山岭长城,成大林早已记不清。“一位朋友问我‘金山岭真的那么好吗’,我告诉他,最好亲自看一看,我保证他不会后悔。”

  在现存的明长城中,上世纪50年代倡议修复的八达岭段最早向游人开放,在80年代之前就已经有很高的知名度。而滦平这段长城当时还是“野长城”,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有人称它为‘第二个八达岭’,有人称它为‘古北口长城’”。

  1980年底,成大林写成文章准备发表,请当时的滦平县政府定一个正式名称,“我也提了4个供参考的名字:砖垛口、沙岭口、桃春口、金山岭,县政府最后定了金山岭”。

  1981年,《人民画报》在第八期上以大幅图文刊出成大林“撰文并摄影”的《金山岭长城》,推出了这段“可与八达岭媲美的金山岭长城”。

  事实上,此前半年,成大林在《百科知识》杂志1981年第二期上还署名刊发了另一篇介绍金山岭的文章——《抗倭名将和金山岭长城》:“顺着山梁登上长城,视野豁然开阔。南望层层山峦,奇峰掩映,薄雾笼烟,隐然如绘。俯瞰则群山尽伏脚下,沟壑纵横,势如建瓴。极目西眺,群山若海涛起伏,长城如巨龙伏波,直逼卧虎岭上。向东,则敌楼林立,步步升高……”

  也是在这一年,人民日报8月7日第八版刊出了于天为摄影、李泽儒作文的《金山岭长城》。

  金山岭长城,由此走出深山,进入世界视野。

  

  农民当起摄影向导

  周海军

  1974年生,二道梁子村民,金山岭长城脚下农家乐经营者

  溽热的夏日,二道梁子雾气蒸腾。从海军农家院餐厅的大玻璃窗望过去,正好看到金山岭长城一座敌楼高据山脊的剪影。

  周海军出生在这个金山岭长城下的小村。长城曾经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小时候家里穷,上山干活累了,常去楼子里玩,就是里面黑咕隆咚,有点让人害怕……村子里垒猪圈什么的,还有些用到了城砖,不过后来都还回去了”。

  周海军说的“还城砖”,就是1983年金山岭长城修复工作的一部分。

  1983年,经考察,国家文物局拨了笔经费,尝试修复金山岭长城。修复团队用“三块红砖换一块城砖”,村民自发拆除鸡架、猪圈,捐献了上千块城砖。

  从1983年开始,金山岭长城的修复工作持续了多年。1996年人民日报刊发的新闻《金山岭长城重现雄姿》中说:“滦平县人民已修复长城2200多延长米,修复敌楼、烽燧20多座。同时,在长城沿线开展了大规模植树造林和恢复植被活动,已栽种松柏、枫树、映山红等10余个树种4000多亩,使金山岭长城一年四季能见绿树,三季可闻花香。”

  而对周海军来说,卸城砖也是他少年记忆里最难忘的一部分。把从别处运来的红砖从车上卸下来,把城砖运上长城工地……“那时候我正上学,周末回来,三四个人揽一辆车的卸砖活儿。”

  金山岭长城修复的进程,也是人们对长城的关注迅速高涨的过程。

  1984年,北京几家新闻单位组织社会赞助修复长城著名关城和地段的墙体,发起倡议活动,邓小平、习仲勋等中央领导题词:“爱我中华,修我长城”,一时传遍大江南北。

  1992年,搬砖的少年周海军初中毕业了。他决定离开长城脚下的老家,去北京城闯荡。进装修队,做修车工……兜兜转转又回到滦平,开起了修车摊。

  2000年以后,眼看着来长城的人多起来,周海军有了新想法:开个农家院。

  “我学历不高,但爱跟见多识广的人接触。”这个农家院,就是到金山岭长城拍摄的摄影师给他出的主意。从简单的板床通铺,到单独的床位、单独的卫生间,农家院的条件不断提升。

  脑筋活络的周海军注意到,这些年,金山岭长城最常见的客人有两类,外国游客和国内各地的摄影师。

  他让妻子和母亲去给外国摄影师做些简单引导,帮他们背背包。“可以挣点‘零花钱’,他们也愿意和本地人接触。”渐渐地,村子里给老外做向导的村民多了起来,之后农家乐也慢慢红火起来……金山岭成了当地村民的“金”山岭。

  为了和纷至沓来的摄影师们有共同话语,初中毕业的周海军又学起了摄影。“现在,金山岭长城哪里角度好,什么天气能出片,我脑子里都装着。”说话间,他又接起了电话,“好的,你把要求写下来发个信息到我手机里吧,房间我给你准备好”。

  

  “让山东人看看‘老乡’功绩”

  郭中兴

  1970年生,在金山岭长城景区工作了18年,现为景区管理处主任

  郭中兴1998年调到金山岭长城景区工作,到如今,已经过去整整18年。这个文质彬彬、皮肤黝黑的中年人,把自己和金山岭长城紧紧连在了一起。

  18年,18个春节,他在工作岗位上过了12个春节。他平均每年近300天吃住在景区,顾不上回40公里外县城里的家。

  一般的日子,他每天都要走两遍长城。一路巡查,相机不离身,时不时按下快门。选取照片,发在金山岭长城的微博上,发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几乎成了他日常工作的一部分。

  1999年,他率队到北京开设办事处,为景区开发市场。自己当业务员,和队员一块到学校门口发放20万张小学生免费票,到公交站、地铁站、社区发宣传单,逐家拜访旅行社……

  “现在景区对接的旅游团很多来自山东。我出主意叫他们多宣传宣传,让山东人来金山岭看看他们老乡戚继光的功绩。”郭中兴话中透着得意。

  戚继光,生于山东,16岁袭世职登州卫指挥佥事,一生征战南北。

  时光已经过去400多年,金山岭长城上,依然到处是他的痕迹。空心敌楼,跨城墙而建,中空,四面开窗,可住守卒、储存武器弹药——设计者就是戚继光。

  明隆庆元年(1567年),征战良久息了倭患的戚继光奉调北上,训练边军,次年任蓟州镇总兵。

  蓟州镇,是明朝九边重镇之一。明朝把北方防御之责按沿长城一线分为9个边镇,蓟州镇东起山海关,西至慕田峪,是守卫京畿的重中之重。

  戚继光到任之后,巡视边地,不满足于以传统的毛石垒筑法,提出以更高标准修筑长城。他最大的创新,就是修筑了空心敌楼和用砖、条石包砌长城,后来在昌镇和其他重要关隘都采用了这种结构和施工方法,使长城更为坚固,也更加壮丽。

  “须驻重兵以当其长驱,而又乘边墙以防其出没,方为完策”,蓟镇长城是戚继光积极防御策略重要的一部分。

  就像长城研究专家成大林几次提到的,“历代名将修长城,一个数秦代的蒙恬,一个就数明代的戚继光”。

  在我国为数众多的历朝长城中,明长城是保存最为完好的。而金山岭部分,又几乎是明长城中戚继光所创设的敌楼最密集的地段,每50至100米就有一座。

  沿金山岭长城步行,郭中兴话不多,却时不时能把最好的景色视角指给你,把戚继光几百年前的苦心孤诣一点点透露给你:

  悬眼,马道之上、城墙根部,朝外的一面还有凹槽,可往外滚礌石,还能观察城墙根;马道上每隔几级台阶,都设有流水槽,城墙上相应设排水孔,使水能及时排出;障墙,设在敌楼向下的马道上,横亘于垛口墙一侧,一旦敌兵攻上马道,步步为营,防御反击……这些令人叫绝的精巧设计俯拾皆是,郭中兴如数家珍。

  “不过,这些年酸雨多了,对城墙的侵蚀比以前厉害。”他言语中不无忧虑,“冬天的雪也很厉害,下了雪不赶紧扫掉,风一吹,冻实了,再化掉,对城墙地面的伤害太大”。

  “大家都说长城长,要体验长城之长,到金山岭最合适。”郭中兴指着向东西两边连绵延伸的长城巨龙,脸上兴奋得发光。

  站在金山岭长城上,任选一个制高点,长城逶迤向远方的情状都在视野中。这地形或许就是当年戚继光要在这里用条石与青砖高筑长城,密排敌楼,又极尽军事智慧设计细节的原因——这儿是大明王朝易攻难守的北线。

  戚继光在北镇16年,“边备修饬,蓟门宴然”。金山岭,与有荣焉。

  

  从“背砖头”到“背镜头”

  周万萍

  1965年生,二道梁子村民,以拍摄金山岭长城为志业,作品屡获国际国内大奖

  周万萍曾经也在修缮金山岭长城的队伍里。尽管手脚不便,他还是加入了为金山岭长城背砖的行列。那时候,他不满20岁。

  初中毕业后,他也想和村里其他青年一样外出打工,可手脚的伤让他止步于远行梦想的门外。8岁时,一次意外电击,让他的手脚受到严重伤害,左膝盖骨被摘除。

  1986年11月底,公安部新闻发言人宣布,我国政府决定在以前的基础上增加192个市、县为对外国人开放地区。这一名单中包括“滦平县(金山岭长城)”。

  周万萍想到了为游人拍照。他用当年背砖的积攒,凑了40块钱,买了台二手的海鸥牌相机。

  “有拍得好的时候,也有拍得不好的时候。”周万萍踏上了摄影之路。技术不好,他就用不同光圈给游客多拍几张,一是怕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长城,留不下一张合适的影,二是根据不同光圈拍出来的效果慢慢摸索。当然,也有实在拍得不成的时候,“那就老老实实把人家交的钱寄回去”。

  虽然挣不了多少钱,但拍照和卖饮料、纪念品“混业经营”,周万萍在长城上坚持了下来。从拍游人到拍风景,边墙岁月长,周万萍用镜头给金山岭留下记录。

  1988年6月,他又花钱添置了一架国产虎丘牌照相机,还订阅了摄影报刊,钻研起摄影技术来。

  长城上的奔波,对周万萍来说,肯定要比别人辛苦得多。但迷上摄影的他,以此为乐。

  1994年,他的作品《气贯长城》获第十七届全国摄影艺术展览金牌奖。雨后的天空,半是云,半是青天,高高的敌楼,障墙与马道,半在光里,半在影里,一道彩虹仿佛从长城上腾空而起——在这个由中国摄影家协会主办的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全国性摄影展览中,这也是当年极少数由业余摄影师拍摄而得金奖的作品。

  为了在不同时间、不同气候、不同角度拍摄长城照片,他日日艰难行走在长城上。也有疲倦的时候。“1996年,我一度放下相机,决定不拍了。”从1987年拍摄风光开始,已经10年了,他觉得能拍的角度都已经拍过了。

  可不久,他又忍不住背起了相机,问其原因,就是一句话:“还是喜欢拍。”

  1998年,他的《晨曦中的中国长城》在法国巴黎获得联合国“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摄影比赛二等奖;2000年,个人长城摄影作品集《我的家乡》出版;2001年,《长城系列》获得第五届中国摄影金像奖……

  同村人周海军也说,很多人应该是通过周万萍的摄影作品知道金山岭长城的。

  但周万萍还是周万萍,依然是长城脚下村民的本色,愿意跟人分享拍长城的经验,告诉大家什么时候、去什么位置、在什么角度能拍到金山岭的美。

  翻看获奖照片和证书,周万萍忆起的是那些“从深夜等到黎明,又从黎明等到傍晚”的等待,那些“冬天一件旧大衣,夏天一把破雨伞”的坚守。

  版式设计:蔡华伟


  《 人民日报 》( 2016年08月20日 05 版)

(责编:崔璐、郑婷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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