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阳光灿烂，蓝天澄澈，树绿莺啼，武汉的空气很少像现在这样干净清新，可旁边巨大的楼体，所有窗户紧闭，连阳台上都没有一个人……

　　疫情期间，无论晴朗还是阴雨，如果你往外看，几乎都会有些伤感，因为，你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是，它暂时与你无关，而且，你也不知道这“暂时”到底是多久。怎么办呢？大家都只能苦熬，只能尽可能让自己扛得久一点，扛得有尊严一点。此时此刻，对于关在家里的人们而言，只有一件事是重大的——好好活着！毕竟，无法向外看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往内看。

　　当然，如果没有强大的网络，没有充足的食品供应保障，没有生产、仓储、运输、大型商超等那么多行业仍在勉力运行，下面的情形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是封城二十多天后才被拉进小区业主群的。业主群里有近五百人，我进去的第一天就被弄晕了，十分钟里能冒出上百条留言、图片、语音，简直应接不暇。大多都是在团购，各种团——团菜、团食品、团日用品、团调味品……

　　这边团着，那边物业经理、其他团购发起人已在通知之前团购的物品已到，大家热闹地互相喊话，吆喝着如何分期分批下楼取货，避免人员聚集；另一拨人已经开始分享买来的面粉如何做花卷、包子，如何用电饭煲做蛋糕，如何用南瓜炸油条……

　　教学课程有文字有语音有视频，加上邻居们晒出的各种优秀成果，连我这个从没有做过面食、完全零基础的人也心动不已。但我却迟迟没有下手，实在缺乏信心，好几位邻居于是一拥而上，各种鼓动鼓励，几乎是盛情难却之下，我也下单买了十斤面粉。面粉到了以后才发现，没有酵母是做不成花卷包子的，赶紧跟物业经理咨询，她去对面超市把仅剩的几包酵母全都买了回来。酵母有了，按照邻居们提供的视频一步步操作，面团和好，又发现没有擀面杖……可以想象的狼狈不堪手忙脚乱，好在，终于，凭两手之力，蒸出了一笼品相一般味道尚可的花卷，不能免俗地拿到朋友圈里嘚瑟一番，仿佛完成了此生最不可能完成的挑战。如此这般，三天过去了——团购，真的是杀时间利器呀。

　　在这种热闹的活色生香的群落生活里，我们几乎会忘记外面的一切，因为我们衣食无忧，我们甚至还学会了很多在忙碌的平时无法想象的技能。封闭让小区内部的人变得亲近，大家比平时更宽容更亲切，更互帮互助；封闭也让物业管理显出比平时更加重要的作用，表现良好的物业公司立刻会被业主们捧在手心，我们小区业委会还为物业公司值守一线的同志们发起了爱心捐款。

　　可是，2月21日那天为取团购物品下了三次楼后，我突然意识到，这种团购热潮必须降降温了！每次下楼都会全副武装，一天取物三次，这样下去防护用品很快会消耗殆尽不说，跟任何偶然相遇的人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也是很难做到的，因为取物品时，很难避免近距离接触。

　　我开始在小区群里呼吁减少团购。响应者少，反对者多，他们认为我们小区已经做得很好了。看到物业经理发的大卡车开进小区缷菜缷水果的图片，我真的是紧张起来了，赶紧艾特她，这样不合适啊！你不知道卡车经过了什么地方，有无接触过感染源，停靠的地方又正好是业主取货时的聚集地，安全隐患太大啦！我们小区至今只有一例确诊，要保持这个良好纪录，诸事还应谨慎。很快，支持的声音越来越多，因为外面传来很多不好的消息，特别是某小区原本二十多天都宅家无感染的一家三口，就因取团购物品感染了，一家人都进了医院，让很多人警觉起来。

　　2月24日，小区发出了严格控制团购次数、禁止送货车进入小区的通告，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强烈反对。反对的人不能接受的是通告中对采购物品的限制，比如咖啡红酒啤酒奶茶……这些对很多人而言就是“必需品”，就是“日用品”啊，不能对这样的人区别对待啊，这也是一种歧视啊……

　　可是吵归吵，也没有办法，因为所有商超已经不再对个人供货，只针对团购，而团购清单都是由商家事先搭配好的套餐，如果你需要的三样东西分别在三个套餐里，那你就得把三个套餐全都买了。这对普通消费者当然是极不公平的，要在平时，大家肯定群起而攻之了，可这是特殊时期，人们能够理解商家之所以采用这样“方便自己”的做法多半是因为人手不足。武汉人已经习惯了遇事自己想办法解决：群里的业主们开始相互商量，几家人根据各自的需要联手购买套餐……

　　一个多月不能出门，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离，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我们重回只有家人相伴的生活空间，但我们依然尽可能活得乐在其中，活得有滋有味，尽可能向自己的内部寻找着生活的力量并与周围的人抱团取暖。我们的恐慌、眼泪、悲苦和郁闷，被我们生生地和着晨昏颠倒的生活节律，和着日益增强的焦虑感给摁进了“终有一天”的希望里。

　　文/深海 作家 《长江文艺》编辑 现居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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