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不再遥远 

杨盛龙

2019年11月06日14:16  来源:人民网
 

说到边疆少数民族地区,让人总觉得十分遥远。从事民族事务工作三十多年间往返内地边疆的亲身经历,使我充分感受到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经过新中国七十年来的建设发展,在交通、通讯等方面是怎样的不再遥远,是如何由天险变为通途的。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随同领导去西藏工作,从北京乘飞机到兰州,再乘火车到西宁,乘汽车经青藏公路,又坐青藏铁路线,在格尔木停留两天,感受青藏高原的苍茫辽远。

行走在青藏公路线上,想到高原上公路交通的拓荒开凿。五十年代初之前,进西藏是要靠步行或骑马的,进出西藏的物资是要靠人畜驮运的,从拉萨到成都往返一次需要一年时间。有的人进藏,是从内地出境,绕道印度,再上青藏高原的。五十年代,新中国组织人力先后修通川藏、青藏、新藏、滇藏、中尼等五条进出西藏的公路,全线在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1984年,青藏铁路西宁到格尔木段通车,大批量进藏物资以火车运载到格尔木卸车,再用汽车转运进藏。那时候,西藏自治区政府以及各部门都在格尔木设有办事处,常年驻扎数万人。青藏公路比其他几条线路相对好走一些,有些高地路段常年冰冻,车辆机件在高原缺氧环境中工作,开车人顶着高原反应,沿途不时见到抛锚的汽车、鼓捣车辆的司机,以及翻车事故。

有一年夏天,我搭乘一辆卡车,经过五天,往返中尼公路拉萨到樟木口岸段。那辆卡车装载着一满车到樟木口岸进行边境贸易的货物,为了看守货物,头两个晚上我和司机就在驾驶室打盹,睡一觉之后,提起精神,继续冒着夜色赶路。翻越喜马拉雅,仰望珠穆朗玛峰的雄伟壮丽,十分新奇。下行到接近樟木口岸的山坳口,一段“之”字形公路被悬崖上崩塌的泥石流冲断了一公里多。从内地运到中尼边境的货物,只有在樟木断头路口卸下车。悬崖上不断有滚石流沙滚落下来。我们高卷起裤管,眼瞅着滚石泥石流的空档时刻,一边注视着上方险情,一边赤脚涉过滚滚泥浆,得以到达樟木镇。那两夜,住宿在被巨大滚石击中的破房子旁边的房间,在后山滚石轰隆声中入睡,梦中都是惊险场景。那一次翻越喜马拉雅的奇特经历,多年后还出现在梦中。

后来,我在青海果洛藏族自治州辗转黄河沿岸几个县的情景也经常回忆起。那是早春二月,车过年保玉则峰前,行走在风雪中,黄河开始解冻,两岸被水冲溶蚀的冰层一两米厚,十分壮观。

那时候在西藏生活,交通不便,信息不灵,有切身感受。

我的孩子只有一岁时,我就进藏了。孩子幼小体弱,随她妈妈一起在北京生活,一年中几次生病住院。有时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得通过机关电话总机转接。机关在我们所住的家属楼公共走廊配备有一部电话机。总机将电话接通,如果没有人路过,就难以传呼到家中。两边生活工作的更多情况,只能靠书信往来。

如有急事,主要靠电报传输。在西藏,有一个使人哭笑不得的电报故事。进出西藏的电报,通过发报机发送之后,还得经过邮递员徒步或骑自行车送达。某男谈了个对象,发电报向父母征求意见。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子,他们正在举行婚礼时,收到父母的复电:外省人不可……

本人经历的一件事差不多与之类似。收到弟弟从老家来信,说母亲病的厉害,卧床不起。信是十几天前写的,这么多天啦,不知母亲怎么样啦。那时不像后来可以打电话询问,着急无奈,急得痛哭一场。

我的家乡湘西地处中南腹地崇山之中,其实也很边远,历史上曾经被称为“中国的盲肠”,边地小镇被称作“边城”。从北京到我老家湘西,比到西藏近了许多,几十年前交通不便和通讯不灵的事例也很典型。我们县在1958年才通的公路,在那之前,有的学生到吉首上高中,步行四五天才能到达。三十多年前,我从老家到北京,单程需要四五天。第一天从村寨翻山越岭徒步到县城,第二天从县城乘汽车到吉首,第三天到怀化,再转乘火车,那绿皮火车“哐当当、哐当当”36个小时才到北京。我在怀化上的是过路车,人多拥挤。有一次,我是从窗口爬进车厢的。没有座位,走道站满了人。我站了20多个小时,一直站到郑州,才有了个座位,好不容易轻松轻松,伸展一下站得浮肿的腿脚。

我们国家在交通、通讯方面建设的力度十分强劲,高速铁路发展很快,交通和通讯变化迅速。1984年通达格尔木的青藏铁路,2006年接通到拉萨,人们唱着“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带我们走进人间天堂”,歌唱幸福,歌唱吉祥。从此,人流、物流大规模进入西藏,西藏自治区再也不需要在区外的格尔木常年驻扎数万人办理转运物资等各种事务。

由于高铁的突飞猛进,航空事业的发展,高速公路网的建设,从北京到边疆的距离拉近了。以前从北京乘火车到昆明需要两天三夜,现在10个小时。以前从北京乘火车到乌鲁木齐需要三天三夜还多,人多拥挤,一些旅客只有躺在行李架上,或者躺在硬座椅子下面,现在20个小时可达。从北京到我老家湘西边地山村,以前经几次转车,单程耗费在路途四五天,现在乘高铁转高速公路,当天可到家。

通讯方面,每人带着手机,随时可与亲人、朋友通视频电话,发送文字或者语音,聊家常,办事情,联络感情。微信将人们的居住空间拉到近在眼前,可随时在朋友圈发自己的动态,自媒体随时报道自己的活动和见闻。可建各种不同圈子的微信群,天南海北的亲友坐在一起聊天、座谈。

比我年长十来岁的人从我们龙山县到吉首上中学,徒步走,路途住宿四个晚上,累得长哭。七八十年代,从我们龙山县城乘车到吉首,汽车走沙石路,时速二三十公里,从天刚亮走到天黑。现在驾车走高速公路只需要2个小时。我弟弟在吉首工作,周末想回家,出车时给家里说一声,想吃家里的什么风味啦,家里人杀鸡、烹鱼、炖腊肉,热气腾腾端上桌,开车的人到院子里“嘭”的关上车门,开饭喽!

我的微信朋友圈有西藏、新疆、云南等边疆地区的各民族朋友,随时可联系。

同西藏的朋友聊,到高原旅游的人是何等的多,我曾经生活过三年的地方又有什么新的变化。

和新疆的朋友说,又到了瓜果飘香季节,草原上牛肥羊壮,希望再到新疆,坐在毡房里聊微信,发视频现场直播。

一天,与一位云南朋友聊天。提到我在1988年随同领导从昆明乘汽车去德宏自治州,路途走了两个整天,过怒江峡谷,从江东岸下山,转几个“之”字拐,到峡谷底,过桥跨江,再上几个“之”字拐,到西山头,费了4个多小时。云南朋友说,现在已经通了高速公路,你说的那个地方,过怒江峡谷,一桥飞架,一哧溜就到江对岸山头啦。

本文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文学作品千多篇,出版散文集《西湘记忆》《二酉散简》《杨柳依依》《心心相依——中华56个民族散记》等十多种,《中国当代文学史》等十多种文学史论著专节专题评介。

(责编:赵亮、李慧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