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域天路 高原圣湖

西藏十日，我们去了著名的宗教圣地布达拉宫、有西藏“小江南”之称的林芝，出售民族工艺品的八廊街……然而西藏留给我的印象始终是模糊的，那些早已熟知的景观满足不了我对高原的向往，被内地文化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市区带给我的也只是意外的惆怅，西藏的独特性在一个个似曾相识的风景面前被无情地瓦解了，就这样，我在失望中迎来了即将告别西藏的最后一日。

就是这一天，让我在深深的震撼中，像无数先行者那样，发出了不虚此行的感叹！

神奇的天路

最后一天，我们去的是早被人熟知的羊卓雍措和没有多少外地人知道的普莫雍措。笔直的柏油公路在高原无尽地延伸，很多路段都只有我们这一辆车在孤独地行驶。或许是太高的缘故，天空便显得低，云层拉近了距离，不再显得轻浮，大团大团地覆盖下来，格外有种厚重的压力，一如这亘古不变的山峦、沉默万年的高原。

莽莽原野上，那一座座高高隆起的铁脊，像拍天而起的汹涌巨浪，被自然的神力骤然封冻后，凝固成嵯峨峥嵘、凛然不屈的姿态。铮铮铁骨般的山体，仿佛拒绝生命柔情的覆盖，就那样粗犷地裸露着，即使有些许绿意，也淡得仿若用兑了水的颜料随笔一抹，与内地郁郁葱葱，绿得肆意狂野的山林大不相同。山上布满了一道道弯曲如闪电的纹路，是年复一年雪水融化后流下的痕迹，像绵延起伏的躯体上密布的经络。那是令人敬畏的大自然留下的隐喻的符号，每一条都暗示着沧海桑田的变迁。

但是这一路上却奇异的并不给人以孤苦荒凉之感。山脚就是雅鲁藏布江，清澈的河流和公路一起奔向远方，岸边有杨树林、草甸，还有充满藏式风情的石屋、成垛的青稞秸、悠然踱步的牛羊，五彩经幡在蓝天白云下恣意招展……这些充满生机、亮丽如画的风景，冲淡了远山给人的苍莽之感。

造化总是公平的，它用神秘的力量把这片土地推举到如今的高度，用缺氧和寒冷来让人类感到不适的同时，又使无数生命因得到冰川融水的滋养而生生不息。人类的脚步也从来不会因为艰难而停下，就像我们在接近羊卓雍措的路途上看到的那一条条飘在山腰上的“天路”。

在倾斜的山壁上凿出的“之”字型公路，远看就像山体上一道狭窄的裂痕，仿佛是巍峨的大山极不情愿做出的一点点让步。行驶在这条名为岗巴拉的盘山公路上，要转七八十个弯，旁边就是悬崖，却并不给人惊险的感觉，因为路况出人意料的好，平坦的柏油路面令车行十分平稳，让我们可以悠闲从容地欣赏窗外的风光。

其实，在高寒缺氧的青藏高原修路是公认的世界级难题。我们的向导胡叔叔就是在西藏专门承接修路工程的，据他介绍，青藏高原是我国最大的一片冻土区，这里的冻土层给施工带来了很大难度。冬季冻土冻结、体积膨胀，夏季冻土融化、体积缩小，冻结、融化反复交替出现，就会造成路基严重变形。此外，高海拔地区水的沸点低，做饭总是半生半熟，幸好有高压锅可以解决这个难题。在野外工人只能以帐篷为家，而帐篷却经常被猛烈的寒风吹垮。高原反应也是一大威胁，只要感冒发烧，便可能有生命危险。

听胡叔叔讲他们的修路故事，真是叫人手心里捏着一把汗！令人感动和敬佩的是，那些勇敢而智慧的开拓者们，以无畏的勇气攻克了一个又一个世界性的难题，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才有了今天我们看到的，飘在青藏高原上的那一条条神奇而壮美的“天路”！

世界最美丽之水——羊湖

车子开上岗巴拉山口，一道眩目的蓝色瞬间夺去了我们的呼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饱满浓烈到极致、纯净澄澈得没有半点杂质的蓝，就像一汪蓝色的羊乳，让人忍不住想要掬于掌心，去深深体味那腻滑柔软的质感。

这就是羊卓雍措，简称羊湖，藏语意为“上面牧场的碧玉之湖”，也有人叫它“天鹅池”。这两个名字都是那样贴切，它有着天鹅般的优雅、神秘和高贵，娴静地躺卧在岗巴拉山与卡若拉山之间，没有一丝褶皱的湖面，静得就像凝固的碧玉。

站在山顶的景观台远眺，蓝天白云之下，那一条碧水仿佛神女随意挥舞的长练，在群峰之间勾画出百折千回，美得如同幻境。岸边则是成片的青稞田和金黄的油菜花，无数牛羊像黑白色的米粒一样散落在绿色的草坪上。难怪当地民歌这样唱道：“天上的仙境，人间的羊卓。天上的繁星，湖畔的牛羊。”传说羊卓雍措是天上一位仙女下凡变成的，它与纳木措、玛旁雍措并称西藏三大圣湖。

西藏的神秘来源于它独特的宗教文化，羊卓雍措便是其中一颗神奇的天珠，它不仅有动人的传说故事，更有宗教赋予的神圣地位。虔诚的藏族老百姓每年都要绕湖一圈，让佛保佑自己一年吉祥如意，而这一圈，就算骑马也要一个星期左右。

观景台上，经幡在风中猎猎飞舞的声音，就像某种神秘的咒语，和这片土地一样让我们心生敬畏。在西藏初见磕长头的藏族老百姓时，我曾被深深震撼，那份毫无保留的虔诚也许会令很多人难以想象，但或许也正是这份虔诚的信仰，才让这里留下了在内地再也看不到的美如仙境的湖水。因为湖被视为圣洁之物，当地人不会污染湖水，也不打鱼捕鸟，从而让西藏的湖得到很大程度的保护，才让今天的我们能看到这片至纯至净、被誉为“世界上最美丽之水”的羊湖。

乘车离开观景台，我们来到了羊湖岸边。阳光在湖面泛起点点星斑，近距离看，羊湖的水是清澈透明的，稍远一点就变成了淡淡的蔚蓝，越往远处，蓝色便不断加深，显出极为分明的层次。随着光线的变暗，湛蓝的羊湖又会变成更深的碧绿色。我们正在拍照时，大片云团涌来，遮住了阳光，湖水就像一位换下绚丽华服的少女，霎时褪去所有色彩，变成了不施粉黛的素颜，只在远处还残留着一抹浅淡的蓝。

难怪人们都说羊湖是最多变的，在不同时刻、不同角度、不同阳光的照射下，它会呈现出变化多端、层次极为丰富的色彩。所以有人说，你有多少时光，她就有多少风情。

湖面上有水鸟翩跹，悠然自得，让我想起了当地一个流传已久的故事。相传湖边曾住着一位美丽的姑娘，她每天夜里都要到湖中洗澡，因此肌肤洁白如玉。村中的农奴主看上了她，乘姑娘下水洗澡时，要把她强抱回家。这时一位仙女乘彩云而至，用佛珠将农奴主打死，但他还是不肯松手，结果和姑娘一起沉入湖里。第二天黎明，人们在湖边呼喊姑娘的名字，从湖中飞出了一只白色的水鸟，据说它就是姑娘的化身。

这个故事总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咱们汉族类似的传说也不少。可见，人间的不幸在哪片土地上都是一样的，而美好的愿望也无论在哪个民族中都是相似的。圣湖羊卓雍措，它的神圣或许正是因为它寄托了藏族人民最美好最质朴的情感和愿望。

当我们驾车离开时，羊湖又变得像个顽皮的少女，时而隐没在群峰之间，时而又突然跃入眼帘，带给我们意外的惊喜。因为是面积最大的圣湖，所以在任何一座山上都看不到它的全貌，只有从高空俯瞰，才可以看出它形如一只巨大的耳环，因此在藏民心中，它是“神女散落的绿松石耳坠”。也正因为如此，有它一路相伴，离别才显得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

原始纯真的女儿湖——普姆雍措

普姆雍措就在羊湖的南面，传说每年藏历的3月15日，普姆雍措和羊卓雍措的湖水都会上涨，沿着峡谷连成一片。为此，人们也称普姆雍措和羊卓雍措为夫妻湖。

虽然两湖相距不远，但来普姆雍措的人却很少。以前这里只有一条像搓衣板一样颠簸的土路，如今它已被平坦的公路所代替，我们的越野车一路畅行无阻。听胡叔叔说，其中一段路就是他们修的，光沙子就要从一二百公里外运来，可见修路的艰难。当时这条路刚刚修好，正在验收，尚未交付使用。

我们何其幸运，能成为最早经由这条新路前往普姆雍措的人之一，也正因为如此，一路上几乎看不到别的游客，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我们孤独地行驶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天路上，不断地向上攀升、攀升，像要和脚下的喜马拉雅山脉一起直插入云端……

这是一段孤独的旅程，却也因此具了一种令人激动的朝圣般的气息。

终于，车窗外闪过一块路牌，上面用藏汉两种文字写着“普姆雍措”“海拔5010米”，与此同时，一大片湖水也铺天盖地般涌入眼帘。和在高山上俯瞰的羊湖不同，普姆雍措就在我们身边，这座藏南最高的大湖，看上去似乎比羊湖更加宽广。

此时正是乌云压顶、山雨欲来之际。天地灰蒙蒙一片，湖水在迷离的雾气中静默，湖心的小岛变成了一个个线条流畅的黑色剪影，像巨鲸拱起的脊背。和蓝得令人惊叹的羊湖不同，第一眼的普姆雍措就像一幅不着色彩的水墨画。当我们在车上躲避突如其来的大雨时，几只藏羚羊却在湖边安静地吃草，似乎早已习惯了这里变化无常的天气。

此刻，普姆雍措就像一位忧郁的少女，垂下惆怅的眉眼，拉上了黯沉的面纱，让我们无法欣赏她最美丽最光彩照人时的面容。正当我们觉得遗憾时，胡叔叔却说：“先去推村吧，等我们回来的时候，雨就该停了。”

我们的越野车沿着一条崭新的公路一直开进了推村。因为下雨的缘故，外面悄无一人，只有两只黑犬不时向我们投来威严的目光。

原以为这个海拔5070米、世界上最高的村落应该是原始而破旧的，然而眼前所见的藏式石屋质朴而齐整，和山脚下看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我竟然看到了一家商店，写着汉语的招牌，门口整齐码着废弃的食品包装盒，一辆摩托车停在外面，旁边竖着高耸的电线杆，还有锅状的卫星电视接收器……这令人惊讶的一切，无不传递着现代的气息。

“推”的藏语为“连接、连通”之意，但以前这里却是一个完全与世隔绝、处于自给自足状态的原始村落。据胡叔叔介绍，村民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岁，政府曾经想要出资让他们搬到山下，但他们却不肯搬，所以专门为他们修了路，村里每人每月还补贴六百元钱。

正是有了这条路，这个村子才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推”村。

在西藏，修一条路的造价是很高的，胡叔叔曾给我们看过他的一份中标书，31.5公里的路，光路基的造价就是一千多万。为这个仅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子单独修条路，恐怕要耗资几百万。

我在惊讶之余，深深体会到政府改变藏区落后面貌的决心和力度。在推村，我们就见证了这样的奇迹。这个封闭落后、以前尚未通电、有几十名儿童辍学在家的贫困村，现在不仅过上了现代的生活，而且今年村里还出了两个大学生。

人们常说：“要想富，先修路。”让贫困的藏区从原始走向现代的，不正是这一条条神奇的天路吗？

村里几只金灿灿的转经筒在雨中沉默着，据说每转一圈，就相当于诵经一遍，转得越多，就越能表示对佛菩萨的虔诚，积累的功德也就越多，由此可消除业障，脱离轮回之苦。

或许人是需要一点信仰的，藏族人民把对未来幸福的期盼，对来生的憧憬，都寄托在这一个个旋转的经筒上。然而现世的幸福，真的光靠诵经就能获得吗？恐怕更需要脚踏实地的苦干。想起胡叔叔告诉我的修路故事：煤气罐被狂风卷下悬崖，晚上被冻得辗转难眠，工人因发烧而导致肺气肿，运水泥的货船被风吹走了十几公里，还险些被浪打翻……种种艰苦和危险，听来都觉得惊心动魄！

然而，没有这些千辛万苦的付出，又怎会有我们眼前所见的天路？怎会有如今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在心里默默向修路工人们致敬，人类的智慧和毅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与大自然抗衡的力量，当我们创造奇迹、征服贫困的时候，佛，其实已在人间。

从推村出来，我们继续往更高处行驶，一直到了海拔5363米的蒙达拉山口，山的那面就是不丹、锡金。极目远眺，却只能看见蒸腾的云雾和白雪覆盖的山顶。

山口的风极大，刮在脸上冷得像刀割一样，我们只下车待了片刻就觉得喘不过气来，胡乱照了几张相就又躲回了车上。而旁边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正在轰轰作响，还有修路的工人在那里忙碌。

或许这条路还会修向更高更远的地方，因为人类永远不会停止向未知进发的脚步。世界有多大，我们就能走多远。远方，永远是一个神秘的存在，吸引着人类好奇的天性和渴望冒险之心。

从蒙达拉山口下来时，原有的降雨变成了细小的冰雹，“啪啪”地打在车顶上。面对恶劣的天气，我们原以为会带着遗憾离开普姆雍措，然而奇迹出现了，当我们再次来到湖边时，雨竟然停了，云雾散去，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普姆雍措终于拉开了面纱，露出明艳照人的面容。

如果说羊湖的蓝，蓝得妖娆、浓烈、千变万化，那么普姆雍措的蓝，则蓝得清纯、宁静、远离人世。

普姆雍措又名“女儿湖”，恰似一位隐在深闺中的少女，带着不染纤尘的纯真。在雪山的簇拥下，湛蓝清透的湖水亮如明镜，湖岸浅浅一弯，轻盈如少女美丽的曲线。远处，天地似乎没有了距离，厚重的云朵在湖面堆积如雪，翻卷如涛；而头顶的蓝天则晶亮如琉璃，云彩淡薄如丝絮，凌乱而多变，像仙人信笔挥洒出的一幅白色的狂草。

天地静谧无声，心亦如虚空般剔透，灵魂像被这净朗的世界抽了出去，眼睛则在美的旋涡中沉醉。右侧一片平坦的山坡延伸向湖中，坡上有层层叠叠的房屋，正是我们先前去过的推村。此时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村民们不愿搬到山下，像这样面湖而居，与蓝天、白云、雪山、牛羊为伴，岂不正是神仙般的日子？

沿着沙滩行走，风鼓起碎浪，一波一波拍打着湖边。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湖水却冷得刺骨。现在是盛夏，据说四五月的时候，浪打在岸边还会变成冰砖。冬季湖面封冻，村民们会把草灰撒在冰面上，然后赶着羊群到湖心岛上去吃草。想象一下成百上千只羊一起走向湖中的场面，一定很壮观吧！

胡叔叔说，他们修路时曾发现湖面要比地面高出几厘米，我们趴下一看，果真如此，整个湖面好像悬空了一般，是光线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们不得而知，也许它只是西藏无数神秘符号中的一个，让我们享受一次发现的奇妙。

终于要离开了，归途中却没有丝毫单调无聊的感觉，前方永远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云朵飞舞，在湛蓝的天空聚散弥合，不停演绎着千变万化的形态；伫立在山壁上的石屋，古朴而充满力量；碧绿的草甸、芬芳的油菜花、紫色和白色的野花，交错镶嵌在道旁，像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水鸟在湖边飞翔、栖息，牛羊慢条斯理地啃着青草，牧民席地而坐，专注地捻着纺线；暮色降临时，深色的山峦变得沉静而安然，一只藏犬孤独地游荡在湖边，变化的光线在湖面勾勒出奇异的线条……

如果说高原提供了一个永恒的粗犷狂野的背景，那么一路所见的便是这背景中最常见的一些元素，它们以各种方式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幅幅变化多端、独具风情的画面，留下了大自然一个个令人感动的瞬间。

永恒而多变，单调又丰富；神秘博大，又安然祥和；让人目眩神迷，又心灵沉静；令人体味到生命的平凡谦卑，又获得精神的净化升华……

这，就是西藏独具魅力的印象！（杨颖）

来源：地方供稿